有一次,我在病房收了一個中年叔叔。他本身沒有甚麼長期病患卻有幾個星期走路不太穩,便進醫院檢查一下。當晚也剛巧是我當值,於是我便整晚跟進他的情況。忙了一晚終於打算坐下吃飯的時候,電話便響起。原來叔叔想去廁所,卻在半夜三更的陌生環境中絆倒了。檢查過後沒有發現新的徵狀,便著電腦掃描組快快給他照一下腦。大半個時辰後,我打開剛剛上載的掃描底片……F ** K!
一大塊血壓著叔叔的腦袋,腦袋中線已經有一點點向對面大腦壓過去。看樣子,那個血塊不似新起的,而且位置也和撞到的位置不同,大概是早幾天導致叔叔出現徵狀的元兇。我立刻著實習醫生幫忙抽血,再一邊致電腦外科的同事來會診,半小時後便將他送到手術室了。
第二天回到病房巡房,我卻在耳邊聽到一堆責罵。原來,某高層來到病房,不斷責難護士們,怎麼可以讓病人跌倒。
聽久了,我只感到一陣悲哀。
這個病人,從入院、診斷、治療,不到十二小時,聽說後來的復康也不錯,一班護士卻因為病人絆倒了而被責罵而沒有一絲讚賞。我不是說病人跌倒是應該,也不是說這是合理,但來了醫管局一年有多的時間讓我發現,各醫院護士高層對跌倒的數字也有一種異常的迷戀和執著。各樣的錯漏彷彿也比不上一個跌倒,因為病人跌倒在他們眼中是最低級、最可以避免的錯誤。
這也不是問題,但從而產生的「解決方法」卻是宇宙級的災難。
有精神病史的、有腦退化症的、有任何行動不便的、上了年紀的,一律不得下床。要知道很多老人家入院後都會有點亂,有唱山歌的、有問候所有途人母親的、有將鼻喉氣喉鹽水豆拔掉弄得一片血海的,這些景像是病房的日常。
處理這些問題一般有兩種方法。
「化學性」的就是用輕微鎮靜劑讓一班老人家睡得安穩,便不再爭扎、怪叫、講粗口,在香港卻不太普遍。事關這類藥物都是人稱 DD 的危險藥物,每派一粒也要兩位護士對資料、計數,我哪來的時間?
另一方法叫「物理式」,一字記之曰,綁,也可美其名叫安全背心、安全手套。一位平常可以自理的伯伯來到卻給你禁足,有些脾氣火爆的便會動粗,非常好,綁得。要知道通宵更的病房只有兩個護士。二人四眼卻要照顧四十個病人,每隻眼分到十位病人;但其實這已經是一大進步,因為以前曾經試過每個病房只有一位半護士。何謂半個?每個病房一人之餘,另加一位兩邊跑當自由人。要半夜在病房做一個打廿個的葉問,「綁」是很重要的。
如果大家找一晚半夜到各大醫院的內科病房,看到的便會是一班被綁著的老人家在唱山歌和漫罵。吵醒了那些「正常」的病人,便會成為互相爆粗,非常熱鬧。
沒關係,爆粗不會死,最多血壓高一點。病人十分安全,護士們也放心一點,起碼沒有人會跌倒。
難得「跌親」有數得計,尊嚴卻無從評估。
真好。
#DrWhoHK